何赛飞:钝感“守艺人”丨新京报专访

正在热播的真人秀节目《一路繁花2》中,62岁的“综艺新人”何赛飞在每期节目播出后,总能为节目贡献超高的讨论度,“何赛飞曝被制片人要求给流量让戏”“何赛飞因行李箱被踹坏爆哭”等话题连续登上各种热搜榜。她直言不讳、未经修饰的真实性格,在如今言行被团队包装、人设被精心雕琢的娱乐圈,仿佛一股清流,被网友称为内娱少有的“活人”。

何赛飞:钝感“守艺人”丨新京报专访

何赛飞在真人秀节目《一路繁花2》中,总能为节目贡献超高的讨论度。

62岁的年纪,26岁的心态,何赛飞的精神状态让很多年轻人羡慕。

这位从越剧剧团走出来的演员,是《大红灯笼高高挂》中的三姨太“梅珊”,是《色,戒》里麻将桌上的“萧太太”,是《大宅门》中敢爱敢恨的“杨九红”,是《追月》中的越剧名角戚老师,是《你行!你上!》中对少年郎朗极其严苛的钢琴老师欧亚……从戏曲舞台到影视银幕,再到真人秀舞台,何赛飞始终保持着那份真实和自我。

何赛飞:钝感“守艺人”丨新京报专访

从上至下分别为何赛飞出演《大红灯笼高高挂》《大宅门》《色,戒》《追月》《你行!你上!》剧照。

在舆论的喧嚣背后,新京报独家专访了何赛飞,试图探寻这位“活人”的养成轨迹。戏里,何赛飞塑造了很多敢爱敢恨,性格复杂的角色。戏外,何赛飞却有很强的钝感,喜欢待在自己的圈子里,对外界不是那么敏感。除了拍戏,她大部分精力都花在传统戏曲文化上,自掏腰包录制戏曲唱片,在节目中为基层戏曲演员发声……她就像一位钝感“守艺人”,用真诚守护着内心的那份热爱。

耿直真性情,“我没有什么坏心”

何赛飞之前参加过不少戏曲类节目,但生活类真人秀还是第一次上。其实,十几年前,也有真人秀节目组找过她,但当时一是太忙,没有大块时间出去,二是对真人秀这样的参与方式还不太适应,不太敢去,“一直没有缘分”。

这几年,随着网络的便捷,和观众互动的方式更加多样,何赛飞的认识也发生了变化。她在抖音和小红书等自媒体平台注册了账号,经常更新自己的一些生活视频。她觉得,除了通过戏剧这种文艺方式创作人物之外,是否也能借助真人秀向观众介绍自己,表达自己的真实态度,而不是演故事里的人,毕竟故事里的人物是别人写的。

参加《一路繁花2》之前,何赛飞的一些亲戚朋友叮嘱她:“说话当心点儿,不要急,不要跟人家吵架”。结果,第一期节目一播出,“本性就露出来了”,她因为团队行程延误、协调不力等情况表现出明显的急脾气,“2025年10月24日的今天永远不会再来!”看到窗外吃草的牛时调侃道:“连牛都在笑我们,这帮傻子。”

何赛飞:钝感“守艺人”丨新京报专访

《一路繁花2》是何赛飞第一次上生活类真人秀。

这种耿直发言,不怕得罪人的真性情并非她在节目中第一次流露。前两年,何赛飞在担任一个戏曲栏目评委时,看到一位基层戏曲演员在剧团工作5年没有转正,月薪仅1500元,为养活三个孩子,被迫兼职开网约车、送外卖。她当场哽咽,激情发声:“这样的艺术家不保护,不给予基本生存,给谁?”

何赛飞坦言,不管是工作还是生活中,自己平时也是这样,待人接物特别简单,不会想那么多,怎么想的,基本就怎么表达,但说话的初心肯定不是自私的,或多或少还是站在一种社会的视角,大众所关心的话题层面,去表达自己的一些态度。

何赛飞也知道,这种性格可能会带来一些麻烦,“短期接触是蛮危险的,会被别人误会,但接触久了就了解我没有什么坏心”,何赛飞也经常提醒自己,年纪这么长了,以后要学着婉转点儿,但她也知道这种性格很难改。

节目中,何赛飞还透露,某部戏拍摄至三分之二时,制片人突然要求她减少戏份,将台词和镜头让给同组流量演员。对于这种行业乱象,何赛飞表示不解,但为了大局最后也只能服从。她能做的是,在自己能力范围内为人物去动一些脑筋,用经验去应付一下,保证它的完整性,不至于人物有太大的损失。

但还有一些她驾驭不了的事情,那就只能妥协了。在何赛飞看来,演员是很被动的,包括很多人也一样,只要不触碰到自己的底线和原则性的东西,生活中遇到的点点滴滴都在妥协。

尽管有时候也会有一些遗憾,或者不服,但何赛飞觉得,自己做到不去伤害别人,把自己的工作和生活调理好,每个人力量有大有小,无憾于自己的人生就够了。“我虽然有些东西不如别人,但有些东西比别人强。我能学习,善于学习,愿意学习,不浪费时间,这也是很多人不如我的地方,就这样去肯定自己,赞美自己。”何赛飞笑着对新京报记者说。

自称是家庭妇女型的演员,但“要感谢那些记得我、来找我的人”

2023年,何赛飞凭借《追月》中的戚老师一角拿下第36届中国电影金鸡奖最佳女主角。

得奖之后,何赛飞并没有外界想象的那样,因为奖项加身而得到更多剧本邀约。“倒也没有因此怎么样,角色合不合适,有没有机会,不是拿了什么奖决定的”,更重要的是,何赛飞也不太擅长交际,“我是一个家庭妇女型的演员,不拍戏了,我就在家待着做自己喜欢的事儿,很少跟电影界的人联系”。更不用说,让她去跟导演或制片人争取角色了。

对于表演,何赛飞更看重的是平时的积累。她很喜欢看小说,十几岁就开始读《红楼梦》《三国演义》《水浒传》,也看了很多心理、侦探小说,父亲那时候喜欢给她讲故事,然后一群小孩开始讲故事。何赛飞回想起来,这可能也是对戏剧故事及表演上的一种长年积累。

“这部戏演不好,下部戏可能就没人来找你”,何赛飞经常拿这句话自勉。演过这么多好角色,何赛飞直言自己运气好,笑着调侃道:“家里坐等还能等来一些好戏,还是要感谢那些记得我、来找我的人”。1991年,《大红灯笼高高挂》剧组兜兜转转找到了何赛飞,想邀请她出演片中京剧名伶出身的三姨太梅姗。当时何赛飞是浙江小百花越剧团的“台柱子”,没怎么拍过电影,还要跑个戏份不多的“龙套”,就不想去。“我其实是比较钝的,像井底之蛙一样,在自己的一个圈子里,到现在都还是这样子,有点儿一根筋,对外界不是那么敏感”。

何赛飞:钝感“守艺人”丨新京报专访

作为越剧演员出身的何赛飞在影片《大红灯笼高高挂》中提前半年学习京剧,京剧老师都说学得有三分像。

但是,何赛飞在看了苏童的原著小说《妻妾成群》之后,被梅姗这个角色迷住了,虽然是配角,但角色十分复杂,在表演上可以挖掘。作为越剧演员出身的何赛飞,京剧还得从头学起。她提前半年死磕京剧,京剧老师都说学得有三分像,“多亏了那时候开拓了我学习别的戏曲的路子”,何赛飞说,后来她开始接触河南豫剧、曲剧、评弹、昆曲,都好听极了,也有嗓子本钱去学了。

这些年,不管是饰演的角色,还是参加的一些节目,何赛飞的很多工作或多或少都与中国传统戏曲有关,仿佛她身上肩负着弘扬传统戏曲艺术的使命感。

参加《一路繁花2》录制,她都要带一把古琴,在各个地方奔波的间隙,抓住一点时机复习一下,“总比好长时间学不了强”;遇到对戏曲感兴趣的年轻人,她就会多引导一下,多输出一些。但何赛飞觉得,自己力量太微薄了。

虽然离开剧团近20年,但何赛飞对于传统戏曲文化的热爱没有停过。这些年,何赛飞将拍影视剧赚的钱,刨去贴补家庭开销之外,基本都花在戏曲文化的传播上了。她录了很多昆曲、越剧、评弹等戏曲唱片,都是双碟的,还自己投资拍一些戏曲唱段发在自媒体上。因为戏曲形式感特别强,要有舞台,录唱片还要请好的专业乐队,“这些都好费精力、好花资金,我就不去找人家投资赞助,花自己赚来的钱就特别舒服。”何赛飞笑着说。

“除了拍点儿戏以外,我精力就花在这儿了”,何赛飞说,“你出去工作了,大家能看见我在做什么,但是他们没看见的时候,我平时都是在积累,不然的话怎么输出。”

【对话】

“我就不信了,还吃不了它”

新京报:你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,在《一路繁花2》第一期中,你着急完之后又主动去道歉,有一种自省的态度。

何赛飞:因为我本能还是要大家都好,我有时候生活当中也会这样的,脾气一下就来了,稍微沉稳一点儿的人可能不会这样,但我这种个性,后来想想是不是不太好。

新京报:很多观众说你身上有内娱少有的那种“活人感”,你知道“活人感”是什么意思吗?

何赛飞:(哈哈)我是后来才知道的,去年参加东方卫视的一个节目,他们说我内娱“活人”,他们解释给我听,我才了解,就是挺真实的、不装吧。

新京报:我看到你发的视频,参加完节目之后,你再次尝试了吃折耳根,还是以失败告终。

何赛飞:我就不信了,还吃不了它(哈哈),但是不行,吃不了的就是吃不了,这玩意儿太可怕了,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个味道的东西,而且很多人喜欢,我接受不了。

新京报:有的人特别喜欢,有的人就受不了这种味道。

何赛飞:所以很有意思,我觉得可能是小时候培养的。我们海岛舟山也有这种很奇怪但我很喜欢的味道,有一种咸鱼叫勒鱼,鱼刺很多,新鲜的时候很好吃,我们传统做法是把它腌三次,就变得很臭,最后蒸一下,吃到嘴里有点儿像豆腐一样,入口即化,那味道太美了,但很多人吃不来。这就是家乡的味道,小时候的味道都有记忆了。

新京报:看节目里,感觉你平时饮食口味比较清淡?

何赛飞:我基本还是喜欢原汁原味的,我们舟山人,年轻时候吃得都很简单,就煮或蒸,当然红烧的也有红烧鱼,也很好吃,但是我喜欢原汁原味的。你看《一路繁花2》我都带着锅,我喜欢把青菜烫一烫,就蘸点儿酱油。

“不管短剧长剧,它的艺术价值是由质量决定的”

新京报:除了传统文化的一些东西,你对于当下一些新鲜事物的态度也很开放。

何赛飞:我们这个年龄就是要不断地学习,因为每天都在变。像前几天我去取高铁票,不打票了,就给你一个二维码,就是社会的很多形式一直在变,你要去适应它,这样才能够自如。我们这个年龄还在工作,还要经常出去,跟社会接触,一定要学习。

新京报:去年你还拍了一部短剧《龙凤又呈祥》,你是如何看待短剧的?

何赛飞:这部短剧其实是我儿子和几个朋友一起在做的,我总要支持一下,而且这个剧本身是非遗汉绣题材。我认为,不管短剧还是长剧,它的艺术价值都是由它本身的质量决定的。如果一部长剧或者一个大片投资几亿,质量不行,仍然不是一个好的东西,没有价值。

何赛飞:钝感“守艺人”丨新京报专访

何赛飞出演非遗汉绣题材短剧《龙凤又呈祥》。

新京报:这几年,越剧演员陈丽君获得了很多年轻观众的关注。如何看待越剧的这种“出圈”?

何赛飞:让更多圈外的年轻人知道我们的戏曲,这是好事儿,但是不要为出圈而出圈,拿离戏曲太远的手段,去刻意地博人眼球。出圈以后,要利用自身的影响力将传统文化的美带给观众,创作更多好的作品。

“演员很痛苦,需要阶段性地把身体借给角色”

新京报:因为演戏要求演员和角色融为一体,但如果你对角色的价值观不认同或不喜欢,你怎么处理?好像最开始你对《追月》中戚老师这个角色就不太喜欢是吧?

何赛飞:从专业角度来说,你是演员,就可以演价值观不同的人,这是经常会碰到的。这么多角色,她的价值观未必和你契合,有些根本就是不同的。至于戚老师这个人物,因为她真的很极致,又跟我很相似,是越剧演员,又有孩子,但是她的一些人生选择我确实很难走进去,这是一个很奇怪的感觉。

演员的工作就是这样,如果你不想去认同她,你就是演不了,她要暂时占据你的身体,你所有的感受,甚至你的灵魂。所以有时候演员很痛苦,需要阶段性地把身体借给角色,你借给她多少就出来多少的效果,一定是这样的。

新京报:演了这么多角色之后,你觉得哪个角色和你本人性格最像?

何赛飞:其实《追月》中的角色除了她一些价值人生的选择以及对事业的那种专注(之外),其他还挺像我的。我也暴脾气,有一点挺急的,对学生的那种教学方式,都挺像的。都说演员和人物要彻底分开,但也没法彻底分开,人物中或多或少会有一些自己的审美,自己的点滴渗透在里面。要说最像的,那就是《一路繁花2》,那就是我了,别的时候不可能完全放进去。

新京报:去年和今年你在央华版的话剧《日出》中出演23岁的陈白露,当时剧组找你演的时候,你有没有因为年龄问题犹豫过?

何赛飞:没有,我觉得这是一个话题,就是我们这个年龄的演员,从影视角度来说,你只能演妈妈、阿姨、外婆、奶奶,演年轻人是不可能了,因为镜头给你放大到那么大的银幕上,哪怕在电视荧屏上也是一种障碍。在舞台上的话,因为有距离,就给我们这个年龄段的演员去演年轻人找到一个出处。

何赛飞:钝感“守艺人”丨新京报专访

2025年央华戏剧版《日出》亮相西安舞台,何赛飞出演陈白露。 图/CFP

新京报:当时《日出》排练了多久?

何赛飞:排练了有三个月,第一场戏就50多分钟,你在台上,蹦蹦跳跳的各种情绪,体力消耗挺大的,有时候满身大汗。舞台剧为演员提供了更大的空间,但也有一个问题就是要经受体力考验,特别像陈白露这样的角色,穿着高跟鞋、旗袍,楼上楼下地跑,给演员带来的负担还是蛮大的,我这几年还好,能够应付。

新京报:你内心深处有特别希望演的一些角色吗?

何赛飞:没有,只要角色好故事好,我没有什么条条框框,一定讲演什么样的,没有,只要我还能驾驭的,还能适合的(都行)。你叫我演一个非常东北的,土生土长的女性,我肯定不合适,因为演员不管怎么样,还是有局限性的。

真人秀“能够比较真实地直接表述自己的态度”

新京报:《一路繁花2》中你用一块肥皂解决了洗脸、洗澡、卸妆三个洗漱工作,这种朴素的生活习惯是怎么养成的?

何赛飞:其实这也不是说朴素的习惯,是一种特别个人的生活习惯吧。以前我们卸妆是用乳液什么的,眼影都是乌漆墨黑的。我觉得肥皂也卸得干净,它碱性足,能把毛孔里的脏东西清理干净,而且我自己在管理方面特别简单,注意力不在这儿,时间都不够用。

新京报:网友好像都对什么牌子的肥皂特别感兴趣。

何赛飞:大家特别感兴趣,都在问什么肥皂,我都不好意思回答他们什么肥皂,因为有广告嫌疑,不太合适,其实稍微温和一点儿,适合自己皮肤的就挺好的。

新京报:节目中,你的行李箱被暴力拆开之后,你流泪的片段,感觉情绪很复杂,你当时是怎么想的?

何赛飞:我不知道年轻人会不会理解这种感情,这其实也是人和物之间的关系,也不是节省,只是有感情了,平时东西还好用,我不会轻易丢掉的,那天是挺抓狂的。节目播出来的过程还简单,现实情况更复杂,我打电话叫服务员来,他们也没来,当时已经晚上11点了,拍《一路繁花2》特别辛苦,那个箱子里面都是日用品,你要用的。不过跟两个年轻小孩之间的这种碰撞,也挺好玩的。

何赛飞:钝感“守艺人”丨新京报专访

在何赛飞看来,参加真人秀的意义在于,“你碰到一个话题以后,能够比较真实地直接表述自己的态度。”

新京报:有种说法,演员经常上真人秀节目之后,再回去演影视作品,对角色是一种伤害,因为频繁的曝光会使角色失去神秘感。你认同这种说法吗?

何赛飞:这是需要去思考的一个问题,但是我现在还不知道,当然我也不会参加特别多。因为除了戏剧之外,你没有机会和观众表达很多属于自我的东西,真人秀的意义(就)在这儿。你碰到一个话题以后,能够比较真实地直接表述自己的态度。节目组在邀请人的时候,应该也有一些设想,应该叫什么人,有可能输出一些什么东西,他们也会有考量。

哪怕没有太多意义,老百姓看了以后说还挺热闹,挺欢快,并且有点儿意思,作为一个文艺工作者来说,这也是应该去做的。文艺为工农兵服务,为人民服务,为老百姓的生活增添一种乐趣。更何况参加节目之前,我还是跟节目组有一点儿互动的,我说我们这些年龄的人在一起,也不能光吃吃喝喝,一定是要带一些话题,与观众有一些互动,我们聊的话题他们也愿意聊的,不管观点对错,对社会的一些事情,都是一种关注。

新京报记者 滕朝

编辑 黄嘉龄

校对 赵琳

© 版权声明
THE END
喜欢就支持一下吧
点赞0 分享
评论 抢沙发
头像
欢迎您留下宝贵的见解!
提交
头像

昵称

取消
昵称表情代码图片